高齡九十有四的爺上星期六晚間走了，

當時的我與孩子們在新竹露營。

出發前原本計畫要繞到新竹榮民總醫院探望他老人家的，

可偏偏關西與竹東交流道不同，於是想著再找機會去吧! 總能再看到他的。

星期日早晨接到母親來電告知我爺走了，

我沒多想，只覺得怎麼那麼巧? 

人到新竹前才想到要去看他，怎麼就離開了? 

等著娘家人告知我如何配合治理爺喪，

心裡的不捨這才一點一點、慢慢的像快被引爆的洪流一樣把我擊垮。

此刻的我不斷的閃現出兒時的記憶，

爺爺與我的互動就像電影情節般一幕幕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想忍住的淚水卻不停的滑落，任憑我拿再多的面紙卻怎麼也擦不乾...。

從小生活在祖孫三代同堂的家庭裡，爺有小老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我夾在多個長輩互鬥的關係中成長，

也許旁人眼中的懂事是從壓抑最原始情感所來的吧? 

這家中上一代父子關係不好、親情淡薄，奶奶在我面前罵小嬤不好，

爺指責我爸不孝，媽說她在這家中始終沒被兩老肯定過，

我的哥哥和弟弟們討厭爺，而我卻選擇愛，

因為我怕這個家會因此而破碎。

縱然家人間有千萬的愛恨情仇，

但鎖在我心中的記憶寶盒卻裝滿了感恩、裝滿了爺對我的愛! 

直到現在我還不敢對外承認。

因為大家都覺得爺離棄了這個家，他是一個不負責任的長輩。

我愛爺、尊敬爺不是為了唱反調或因為大家都討厭爺，

而是埋藏在心中那份深刻的兒時記憶。

不記得是幾歲了?  只記得當時還沒念幼稚園。

我與爺爺奶奶同住在他們偌大的老平房裡，

炎熱的午後習慣被爺抓著背、拿扇子搧風的溫暖回憶，

直到我結婚懷老大時，

老公抱怨為何我入睡前經常吵著他幫我抓背時才憶起。

那時的我時常坐在爺的速克達30上兜風，

後頭架著一張我專屬的小藤椅，

我愛跟著爺到小嬤家吃些特別的糖果餅乾、喝爺最愛喝的"將軍"玻璃瓶牛奶，

這是當跟屁蟲才能享受到的特別待遇，

也只有我才能跟著他，兄弟們都沒有，也許也不願意吧? 

還有跟屁蟲有個被奶奶交付的特別任務:將敵情回報給奶奶。

但我覺得自己當時勝任的角色應該是不得罪人的牆頭草。

上了國中，爺一、三、五住家裡，二、四、六住小嬤家，

我記憶中的爺很愛拉二胡，他跟著一個老人樂團到處去表演。

升學的壓力、隔壁房的二胡樂聲、還有爺喜歡靜靜在房裡閱讀書報的習慣，

都收藏在我的記憶寶盒裡。

偶爾坐到爺身旁聽他正在練習的南胡樂聲，

他經常邀請我:想學嗎?  我說:不要!  這是老人在學的樂器。

有時候他拿到演奏完的紅包，還會炫耀性的拿給我看，

目的是告訴我，這是他努力而來的成果。我也覺得他好棒!

上了高中，到了這種強說愁、惹人厭的年紀，

沒有駕照卻想騎車上學，知道父母絕對不會同意，

於是吵著爺給我買機車。

爺嘴巴說再看看吧! 

沒想到過幾天他真的買給我了，

一台二手、九成新的車，車行老闆說年輕人車貸繳不起的兜風50，

爺二話不說將它買回來，

車鑰匙交給我的那一幕我永遠記得，

是爺讓我變成了有車階級的高中生! 

而且，爺給了我一張免死金牌，

因為他兒子我爸也不敢說什麼!

後來，隨著我的年紀愈來愈大，事情愈來愈多，

幾乎沒什麼時間到小嬤家探望爺。

爺一路看著我長大到結婚生子，

一有機會去探望他時，他總會開心的坐在他最愛的搖椅上，

看著我們家兩隻小獸玩，

而聽力不好的老人家習慣將一堆糖果餅乾搬出來給曾外孫們吃，

也許是心疼我這唯一的孫女，

當我向他求救說我需要請幫傭時，他二話不說的配合我。

在弟弟出生後11個月時，我終於找到人可以幫我代勞家務事。

這三年間換過了好幾個幫傭，

爺也隨著我南征北討安排就醫拿證明，

直到去年小嬤往生，

爺說他也不想活了，

我擔心他問他要不要請一個外勞隨時照顧他，

他說好，這樣他會考慮再多活一、兩年，

可是，他還是說了安慰我的話，他終究走了!

也許是不想讓我擔心吧? 

就在我到新竹露營的同時，

他在新竹榮民總醫院(護理之家)往生了。

這樣與我告別的方式好熟悉啊! 

就像小時候他趁我入睡，悄悄的離開我身邊一樣，

只是，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心裡明白也知道他會離開，

每一次的探望都是我與他最後一次的道別。

他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因肺部發炎、積痰的濃稠呼吸聲，

還有勉強睜開眼看我一下的微弱意識，

我心裡暗自與他說:阿公，你安心走吧!

爺的公祭日選在12/21(六)，

這個日子早在上個月我就與人敲定好要到新竹某學校演講了，

講稿都準備好了，對方也過目流程了，

而我母親事前也聽我提起過此事，

母親告訴我說:阿公最疼你，他不會介意的。

要不就頭七時回來台中祭拜他吧! 

我問:當天我可以看看他嗎? 

母親說:不行，殯儀館沒辦法看! 

掛完電話，我難過的心情不斷湧現，

我不能連最後一面都看不到，

我要送爺最後一程，

雖然我知道他不想讓我太難過，

所以他選了我無法參加的那一天離開他的軀體。

於是兩難之間，我選擇了不遺憾! 

爺，我知道你對我的愛，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位愛跟班的小孫女了，

你慣用在我身上的離開方式，只會讓我更加思念你!

感傷是必然的。

一個人走了，留下了很多不同的故事版本在每個人的心中。

就在他離開地球、身體還算健康前，

我用輪椅推著爺到公園散步，

爺與我說:告訴妳爸媽，我死了幫我火化，骨灰灑到海裡去，不要辦喪事麻煩大家。

人老了無力了，就讓他將這個家的恩怨情仇也一併帶走吧! 

留下來的人也請一起祝他好走 !

今晚坐在鋼琴前，我彈了好幾次"落雨聲"給您聽，阿公，你乾晤聽丟?

江蕙 落雨聲

作詞：方文山　作曲：周杰倫

落雨聲　哪親像一條歌　誰知影　阮越頭嘸敢聽
異鄉的我　一個人起畏寒　寂寞的雨聲　捶阮心肝

＊人孤單　像斷翅的鳥隻　飛袂行　咁講是阮的命
　故鄉的山　永遠攏站置遐　阮的心晟只有講乎山來聽

　來到故鄉的海岸　景色猶原攏總無變化
　當初離開是為啥　你若問阮阮心肝就疼

　你若欲友孝世大嘸免等好額　世間有阿母惜的囝仔尚好命
　嘸通等成功欲來接阿母住　阿母啊　已經無置遐


　你若欲友孝世大嘸免等好額　世間有阿母惜的囝仔尚好命
　出社會走闖塊甲人拼輸贏　為著啥　家己嘸知影

　你若欲友孝世大嘸免等好額　世間有阿母惜的囝仔尚好命
　嘸通等成功欲來接阿母住　阿母啊　已經無置遐　哭出聲　無人惜命命